今年1987

【越恭衍生】唐突佳人(上)

   北平冬天天黑的早,这时候城里早暗透了,唯有一轮将满未满的月亮挂在天上,张公馆的院子里,两排卫兵站得像两排电线杆子,笔直笔直的,张启山从内堂出来,忽视了这些电线杆子,第一眼就看见院子当中绑着的那个人。 

   他手下的一个叫刘瑞的管事卷了账本跑了,听说他有个相好住在牡丹巷,下面的人得了令,立马去逮了人来请佛爷审问。

   早就听说刘瑞是个好男风的,没想到眼光还不错,这人眼睛被黑布条蒙着,露出来的半张脸秀气得很,穿月白色长袍,清清瘦瘦的,一看就和他们这些舞刀弄枪的人不一样。

   张启山拿眼神一个示意,立刻有人上前去,摘下了他眼睛上蒙的布,那人随即睁开眼睛,一时间,院子里响起了齐齐的抽气声,有人小声感慨“刘瑞那小子真是撞了大运了,这么漂亮的人物,怎么就跟了他了……” 

   张启山被这容色晃了一下神,见那月光溶在月白色的袍子上,镀上乌黑的发,却也不敢和那昳丽眉眼争辉,眸子里秋水凝波,归于一潭墨色,薄唇抿着,生生让人看出几分欲语还休的味道,尖俏的下巴弧度精巧,月色顺着线条利落惊人的下颌流到领子里面,眼前这简直就是个玉雕成的人了。

   副官的问话声打破这片刻的寂静:“说吧,刘瑞在哪里?”

   欧阳少恭脸色发白,说话时一字一顿,似乎要把每个字咬碎了似的:“什么刘瑞,我没听说过。”

   今日带头抓人的队长在一旁插嘴“哟,还狡辩那,你不就是那刘瑞的姘头,当谁不知道,劝你在佛爷面前说实话,也省的一会儿吃苦头,看你长得细皮嫩肉的,为了那么个人不值当!”

   却见他面色又白了几分,吸了一口气,才咬牙慢慢的道:“在下从未听说过什么刘瑞,与我隔了两户人家的那个叫宋小凤的,倒是和一个人模狗样的军官来往甚密,你们要找的人,可能是他。”
   这时在场有人认出了他,道:“我认得这位是畅春园的欧阳老板,从没听说和那姓刘的有来往,咱们要找的人,可能确实不是他。”

   这下子在场的人都楞了,尤其是方才领头去抓人的队长,他只知道牡丹巷里住着个戏子,没想到还住了两个戏子。

   幸而张启山是个见惯了大风大浪的,他久居高位,在北平权势滔天,抓错个把人又怎么样,还能翻出天去。

   他朗声笑了,亲自走了下去替欧阳少恭解开身上的绳子,一边解一边道:“真是抱歉了欧阳先生,手下人办事不长眼,我一会儿一定好好教训他们,今天这事儿,委屈您了。”

   他这话三分真心七分客套,姿态摆在那儿,显然没怎么放在心上,何况欧阳少恭这么个七窍玲珑的心肝,自然知道他的心里怎么想的。

   张启山去解他手上的绳索时,见那皓白的手腕已经被磨破了皮,甚至还见了微微的血迹,张启山‘呦’了一声,心想果然和我们这种人不一样,这绳子也没见绑多紧,怎么还见血了呢,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摸,谁知欧阳少恭刚一解了束缚,便后退一步,神色冷冷的,看样子是没打算给他这个面子。

   张启山没跟他计较态度,回身吩咐,眼神带了些寒意:“你们,还不送欧阳先生回去?”

   不想这好意却被拒绝的干脆“不必,只希望以后各位抓人的时候,擦亮了眼睛才是。”

   他这一个人模狗样,一个擦亮眼睛,将这院子里站着的人都数落了个遍,连张启山都未能幸免,一个粗鲁的声音不忿的嚷着“不过是个下九流的戏子,跟这儿摆什么清高,当自己多新鲜呢!”

   欧阳少恭脚步停在那里,向着他的方向偏过了头,分明是个斯文的人,此时却带了几分凌厉:“你试试,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。”

   还没等那人再说一遍,张启山一个眼风扫过去,只见这说话的正是那个队长,他其实不解其意,然而被佛爷扫了一眼,只有闭嘴的份儿。

   欧阳少恭这才转头去,继续向外走,张启山没表示,其它人也不敢拦着,竟就让他这么走了出去。

   欧阳少恭走后,张启山的眼光落到了那个队长身上,沉声道:“你,过来。”

   他今日抓错了人,本就有些心虚,本来想着说两句话迎合了佛爷高兴,兴许能逃过这一罚,此时被点了名,只好心虚的过去,想着先认个错,这抓的也不是什么权贵,能有多大的事。

   然而他刚到了近前,连嘴都没来得及张,张启山就一脚踹了过去。

   他被这一脚踹了个结结实实,翻倒在地只揉着心窝子,大气都不敢出一个,张启山看都没看一眼,回身进了屋。

   副官见状,厉声训斥道:“废物东西!自己抓错了人,还敢在这里说嘴!还不快去把人给我抓来,要是跑了,就给我提头来见!”

   副官教训完人,也跟着进了屋,人是他派去的,少不得也要担些责任,然而进了客厅,见佛爷正坐在沙发上,神色晦暗不明,然而看起来,也没有十分的不高兴。

   张启山察觉到他进来,没和他计较用人不当的问题,却好似闲聊一般慢慢悠悠的说了一句:“今天那位欧阳先生,脾气可真够大的啊。”

   副官心说可不是么,他就没见过敢这么削张启山面子的人,但又不知道佛爷是个什么意思,只好斟酌着回道:“脾气那是够大的,不过听说他是北平最红的角儿,美人儿嘛,不都这样儿。”

   张启山点头,赞同的道:“你说的是啊。”

   欧阳少恭是全北平最红火的戏院里最红火的角儿,一把好嗓子是祖传的,一张脸更是漂亮,他爷爷打小喜欢他,说他这模样嗓子兼身段,天生就是唱戏的料,自幼悉心栽培,手把手教出来,十几岁便成了声名斐然的欧阳老板。

   他爷爷年轻的时候也是名角,入宫唱过戏得过赏的,他父亲却爱读书,不喜欢这些,老爷子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宝贝,哪里肯放他去做别的。

   欧阳家有些家底,畅春园名义上的班主是姓李,可说到底,那是欧阳家的产业,老爷子和他身体孱弱的父亲相继去世之后,便成了欧阳少恭的。
 
   欧阳老板不轻易开嗓,一个月也就唱那么一两次,堂会更是少之又少。每次欧阳老板登台,那便是戏院挤破头的时候。

   全北平无人不知,这欧阳老板的规矩多,架子大,性情清高,全城的富贵人家,没几个不想请他唱堂会的,若是排场不够,或是赶上他心情不好,他是绝不去的。

   而几日后欧阳少恭难得登台的这一天,便意外的在台下看到了张启山。

   这人不坐二楼上好的包厢,就坐在台子下面,身侧的桌子上放着一壶茶,周围站着四名卫兵一个副官,简直是个太后老佛爷的派头。

   他只看了一眼,之后就别了过去,权当做是一团空气坐在那里。

   下了台,小顺喜滋滋的凑过来,脸上快挤出一朵花来“少爷,您知道今天谁来捧您的场了吗?”他掩不住的兴高采烈,说着还比起了拇指“张启山张大佛爷,还送了一个花牌就在外面,哎呦,那出手可真够阔的,我可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花牌。”

   小顺跟这儿絮絮叨叨的,以为他家少爷会高兴,谁知道欧阳少恭听了这话,手里发钗的就拍在了桌面上,他脂粉还未卸,却见得面沉如水,冷冰冰的道:“拿出去扔了。”

   “啊?您说什么?”小顺的嘴巴张的能塞下一个鸡蛋。

   欧阳少恭又重复了一遍:“拿出去扔了。怎么,你喜欢他阔,那你伺候他去?”

   接下来的两个月,每次他登台,张启山都坐在那里,茶不喝多少,看样子也不怎么懂行,一双眼睛就那么盯着他看,别人拍手的时候就跟着拍手,后来好像是看出了点门道,还有点享受似的。

   散场之后,还都有花牌送过来,欧阳少恭毫无例外的都叫人扔了出去,还就扔在大街上,诚心让人看见似的。

   小顺每次被他吩咐着去干这伙计的时候,都暗自擦汗,生怕惹恼了那位被一枪崩了头,可谁都知道欧阳老板虽然看着斯文,真要生起气来,也没人敢劝,所幸这几次下来,自己这脑袋还好端端的,因此他每天回去都给菩萨上好几柱香。

   这天,欧阳少恭从戏院的后门出来,看到一身军装的张启山靠在墙上抽烟,见他出来,顺手就把烟头在墙上按灭,乐呵呵的迎了上来:“欧阳先生,可叫我好等。”

   他还是那副冷冷的样子,好像捂不化的雪“张大佛爷有什么事?”

   张启山笑笑,有一双眼睛亮亮的盯着他“我今天是来赔罪的。”

   少恭微微蹙眉“佛爷这段日子已经很破费了,赔罪的话,在下可受不起。”

   张启山也不觉受挫,而是道:“欧阳先生这么说,就是还在介意上次我手下那几个瞎了眼的开罪了先生,这样吧,你要是还在生气,我就马上让人把他们绑了,送过来随你处置,只要你消气,怎么样?”

   欧阳少恭皱着眉看他,心头有些不耐,可眼前人态度好的不能再好,反倒教他不知如何发作了,细想来抓自己的,也不是他,而且这么久了,再去计较就真显得小气了,于是便道:“佛爷的心意我收到了,在下以后就当这事没发生过,就此别过。”

   他说了就此别过,人就要走,熟料张启山抢先一步挡在他身前,变戏法儿一般从身后拿出一枝玫瑰花来,上面的刺已经被精心的剔掉,在夜色中盛放着,像燃烧的红丝绒。

   欧阳少恭被他挡着本就有些恼了,再一看他手中的东西,更觉荒唐,而张启山笑意吟吟的道:“你若不收,就是还在介意,那我可就伤心了。”

   欧阳少恭实在懒得和他纠缠,冷笑一声:“佛爷有心了。”
   便接了过去。

   没过几日,一张装点体面的帖子就送到了畅春园,乃是张公馆请欧阳老板去唱堂会。

   欧阳少恭瞥了一眼,刚想丢出去,一旁的班主急急忙忙按住了那帖子,央求的语气都快哭出来了:“我说欧阳老板,您该知道那张启山是什么人,那是得罪不能的呀,我可求求您,看着这戏班子好歹是您家老爷子传下来的的份上,给畅春园一条生路吧。”

   欧阳少恭有些头疼,然而看班主这幅样子,无奈之下,还是点了头。

   那日张府极为热闹,平日里肃穆沉静的院子里铺排得满满当当,锣鼓喧闹声老远就听得见,电灯光亮如白昼,还专门派了汽车护卫来接他过去。

   欧阳少恭今日唱的是贵妃醉酒,一身行头都是新备的,甫一亮相,台下掌声如潮,一直到谢幕,都如众星捧月一般。

   张启山坐在主人翁的位置,看上去兴致很高,眼睛落在他身上,笑意明显。

   他以前从不听戏的,可这些日子里在戏园子里浸淫,多少懂了些皮毛,只觉得欧阳少恭今日华彩非常,凤冠霞帔,气度雍容,眼波流转间,顾盼神飞,脉脉含情,一哭一笑,动摇人心 也难怪是第一名角儿。

   欧阳少恭在后台卸了妆,自然要出来致意的,旁的角儿出来唱堂会,那就得看主人家的脸面,要是真碰上下面坐着个有权有势的,多的是人愿意上赶着巴结,别说赔笑陪酒,就是当场领回家去也不鲜见,但欧阳少恭可不一样,他冷冷清清站在那里,道了声:“在下谢诸位捧场。”转身就要向回走。

   可是今天请人的是张启山,他不说话,没人敢造次,就在少恭,副官得了张启山的示意,捧着个沉香木的长匣子走到了欧阳少恭面前,揭开盖子,恭恭敬敬的道:“欧阳先生,这是佛爷的赠礼,请您笑纳。”

   欧阳少恭低头,见匣子里放着一张琴,旁人或许看不出来,可他认得那是九霄环佩。

   张启山要想知道欧阳老板的喜好,那是不难打听的,是以一听说欧阳少恭有个收集名琴的嗜好,便立刻打听好门路,亲自下斗才得了这一张琴,虽然过程凶险,到底是拿到了手。

   欧阳少恭将匣子盖好,素白的手按在上面,稍稍回转过身,冲着张启山的方向,轻轻弯起了唇角。

   那一笑纸醉金迷都骤然失色,然而转瞬即逝,很快便隐没在他的背影中。

   身后的人情不自禁拍手起哄“佛爷好手段,欧阳老板笑了!”

   而张启山就坐在那儿,所有的恭维左耳听右耳出,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心情很好,欧阳少恭这一笑,笑的他心花怒放,他心里就把那一抹笑意当成是自己的了,心说这笑难讨,给什么也是不换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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个人比较懒,懒得考据,大家看个乐呵。
以前觉得小说电视剧什么千金换笑的桥段俗气啊,可当美人是真美人,英雄也是真英雄的时候,明明苏爆天际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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